志愿者的第四天：媒体，媒体

POCO贝利

几乎每一个到华西医院的媒体都会被我们那面贴满了寻人启事的“寻亲墙”所吸引，用相机和摄像机拍个不停。我们也习惯了在记者的摄像机下埋头自己的工作，懒得为他们分心。毕竟，前来寻亲的人们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需要摆pose,不想告诉他们我们的名字，也不想为了接受采访而耽误了帮助别人寻亲的工作。
在我们的志愿者点旁边常有记者守候，希望可以等到有人找到亲人的时候，跟着去拍一下亲人重逢的情景，然而这也是要靠运气的。昨天上午，广东电视台的几名记者运气就特别好：刚在我们这儿拍摄了几分钟，就来了北川中学初三年级的一个女孩，想要在我们这里查找一位同学的名字。很快，我们就帮她查到了那位同学目前就在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又给这所医院打了电话，确认了她想找的同学的病房号码。只是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离华西医院还挺远的，正在想怎么帮助这位女孩过去，一直在旁边拍摄我们工作过程的广东电视台赶紧说：“我们带她过去。”于是皆大欢喜：广东台拍到了他们想拍的场景，女孩也能顺利地见到同学了。
相比之下，前些天一群日本电视台的记者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他们在我们这个点蹲了足足一天，也没能成功拍到他们想要的场面。然而他们的坚持和耐性让人感动：他们真的就是一直“蹲”在我们的寻亲点旁边，一看到有人寻亲就赶上来拍摄，连我们那儿的凳子都没有坐，因为那里是寻亲的人们应该坐的地方。
大多数的媒体并没有广东台这样的好运气，更没有日本电视台那样的耐心。在我们那个点呆几分钟，一般会问我们一些“你们这个工作点有多少志愿者？负责人是谁？用什么方式帮助寻亲？能寻到多少人？”之类的问题，就会赶着去拍别的地方了。
其实我们有很多事情想要媒体帮忙：想让媒体帮助那些在医院里守护垂危家人却没有地方住的人们，想让媒体关心一下那些还没有地方上学的学生，（尽管一些帐篷学校已经开课，可是还是有很多孩子的学校没有复课，整天无事可做）想让媒体也关心一下失去孩子的父母（他们其实比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更痛苦），以及在地震中失去了许多家人，如今无依无靠的老人。我们一遍一遍地跟每一个拍摄我们的媒体说，跟在我们志愿点歇脚的媒体说，可是，几乎所有的媒体是跟约好了似的告诉我们，因为儿童节到了，慰问和关心孩子是这段时期的主题，他们做的节目主要是积极的、正面的，关于儿童的节目。
孩子的确是需要关爱的，但是有必要这样一窝蜂地全部钻一条胡同么？为什么就不肯关心一下在灾难中需要帮助的其他群体呢？六一了，所以要关心儿童，那么老人们呢？是不是要等到重阳节，媒体才会把镜头转向他们？失去孩子的父母呢？难道要等到父亲节或者母亲节，才会被大家想起来？其实在这次地震中，失去孩子的父母，要远比失去父母的孩子多得多。
也不是所有的媒体都是因为功利的目的而不做关心父母的节目。一位电视台的节目制作人在听了我们对于“多关心那些父母”的请求之后，皱起眉头犯了难：“这样的节目不是不能作。只是，怎么关心他们呢？把孤儿与他们组织起来联欢？”我们赶紧反对。这样的场景，看见别人的孩子，作父母的只有心里更加痛苦。于是，节目制作人也想不出来别的办法了。“现在，大家需要积极的、鼓劲的节目，需要希望。”
的确，失去了孩子们的父母，就是失去了自己最大希望的一群人。作这群人的节目，不会象作孩子的节目那样让人看到未来。然而，以中国媒体的想象力，难道就想不出来除了联欢和慰问之外，可以表达社会关心的办法了么？对于失去了希望的人们，难道就应该成为社会遗弃的阴暗角落么？
许多媒体记者在跟我们谈到在灾区的感受的时候，在听我们讲述我们在寻亲过程中的故事时候，也会眼圈发红，唏嘘感叹。可是，在真正我们请求他们去拍摄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的时候，他们会告诉我们，有些事他们也做不了主。
昨天下午快结束的时候，一位到病房里回访的志愿者带回来一个消息，一位来自绵竹的志愿者在搬运救灾物资的时候从车上摔了下来，目前在华西医院抢救，生命垂危。这位志愿者的家属想让我们帮忙问问，这种情况的医疗费怎么办。医院虽然没有开口催，但是他们还是很担心。我们赶紧打通了成都市抗震救灾指挥部的电话。听了我们描述的情况，指挥部的人肯定地说，这样的情况，应该按抗震救灾的特殊情况对待，不应该收医疗费才对。我们赶紧把这个肯定答复带给那位志愿者的家属，还把抗震救灾指挥部的电话作为“尚方宝剑”给了他们，告诉他们如果医院问他们要医药费，就打这个电话。
随后我们才知道，这位志愿者的家里是非常困难的。他家就在绵竹，这次地震中他家里的房子也跨掉了，如今家里人有三位陪在医院里，其中一位按医院的规定可是陪在那里，可是剩下的两位连住旅店的钱都非常困难。这种情况当然也不能去麻烦ZF了，他们也忙不过来这些小事。我们还是想到了媒体。既然要报道正面积极的事情，那么，在抗震救灾中受重伤的志愿者，应该是正面积极的形象了吧？社会也应该来关心一下这位英雄和他的家人吧。可是，在又给本地媒体打了一通电话，又在路上拦截了若干外地媒体之后，才发现，这样的事也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是媒体想要给大家看的？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合乎当前的宣传论调？
还是那句话，距离人文主义和批判精神，仍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但是至少，请不要放弃上下求索。

Zara

支持贝利

蝶儿

社会应该给与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