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的第一天：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POCO贝利

上午一早起来，在网上查了若干志愿者报名的电话，打过去之后，接线员记下我的信息，算是报了名。可是后来一看电视，成都市团市委的门口还有若干志愿者等着安排任务呢，一时半会儿恐怕可能安排不上工作。不想在家里傻等，于是又在网上查了一通，发现了一些现场报名的志愿者招募点，其中就有华西医院。想想这应该是个急需人手的地方，去报了名也许就不用等了，所以坐上公车就到了华西医院。网上说招募志愿者的点就在急诊部的旁边，可是我放眼望过去，一时半会儿没有找到。走进急诊大厅一看，里面塞得满满是全是病床，吓了我一跳：华西医院收治的受伤人员竟然这么多？在大厅里左看右看还是没有找到志愿者的招募点，只好又从急诊部出来，转到了第一住院部的前面。
第一住院部的前面一字排开中国电信、中国联通的服务点，帮助受灾群众免费充值、手机充电、给亲人打电话什么的。在一顶写着“中国移动寻亲热线”的桔黄色的帐篷下，突然发现了一个写着招募志愿者的牌子。抱着试试的态度，我上前问了问他们还招不招志愿者。一个小男生记下了我的名字和电话，然后又问我有没有手提电脑或数码相机。这两样我都有，于是我就被录用了。
虽然我当天没有把本本和相机带在身边，但是我也算加入了组织，于是就坐下来观摩学习大家的工作。一会儿我就弄明白了这个志愿者服务点的工作：通过数据库和电话帮助受灾群众寻亲。在地震发生后，许多人被迅速转运出来，受伤的都纷纷送到了各个医院。因为我们这里有多家医院提供的伤员数据，因此我们就可以通过电脑帮助大家寻找在医院的亲人。另一方面，我们也把住在医院里的伤员想要寻找亲人的信息通过相关的一些网站发布出去。因此我们这个服务点就分了几个小组：查询组，用电脑为前来找亲人的群众查询数据；录入组，将前来查询亲人，但没找到的群众的相关信息录入数据库；照相组，去各个病房为没有亲人的伤员们拍下照片，做成寻亲告示贴在服务点外面的布告栏里；电话组，负责联络和接听电话；引导组，将找到亲人的群众带到相应的病房去。伤员的数据每天在网络上下载数据后更新，我们的数据也会交付相关的网站。
在服务点里服务的基本都是大学的学生，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一群青春靓丽的俊男美女。虽然现在正值期末，可是大家都会在没有课的时候挤出时间来参加志愿者活动。
坐了不到一会儿，就有人来查询亲人了。而这一刻，是我真正开始面对面地接触到了这次在地震中受灾的人们。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前来查找她的11岁在映秀小学上四年级的儿子。她是和一对夫妇和一个大约四岁小女孩一起来的，小女孩的脸上还残留着青紫，眼里还有淤血，手上还吊着绷带。她告诉我们说她来自映秀，在地震中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前些天听一个从地震中逃出来的儿子的同学说，在地震后看见她的儿子没有死，似乎只是脚受了伤，所以抱了一线希望到成都的医院来找。我们赶紧帮她在数据库中查找她儿子的名字，但是一无所获。
女人失望的表情让我不忍看下去。她一遍一遍地说，“我问过那个孩子（指儿子的同学）不下十遍了，我告诉他如果蒋伟（她儿子的名字）是死了就告诉我，可是他一直说他没有撒谎。”她又告诉我们，当时儿子的同学看见他站在操场上，牛仔裤上有血，但是后来又躺下去了。虽然明知道她的儿子这样说起来很有可能是不在世了，可是谁又忍心摧毁她最后的一点希望呢？于是大家只好不住地安慰她说，我们的数据不全，她的儿子受伤不重的话，有可能已经治好了转到哪个救助站了。而我们目前没有救助站的名单，所以查不到也是正常的。她的儿子活着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只是需要耐心的等待。
这个时候，旁边一位志愿者突然提起：“会不会被送到儿童医院了？那边最近收治了很多灾区的儿童。”又有了一线希望的女人马上就想去儿童医院。我说，我带你去吧。于是我就带上她和她的亲戚（那对夫妇和那个小女孩）一起出发去儿童医院。
在儿童医院楼上楼下跑了若干趟，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我们一行只好坐出租车又回到了华西医院。
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的眼泪快掉下来了，使了好大劲才忍住。可是女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我想象中的悲戚，眼中也没有眼泪。她告诉我说，她的眼泪已经哭干，现在已经麻木了。丈夫是在开车的过程中遇到了泥石流，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四岁的女儿在映秀的幼儿园里遇难，而她当里在离映秀5公里的另一个地方。地震后她赶回映秀，却只见到了从废墟中挖出来的女儿的尸首。“我的女儿很乖的，又喜欢说话，又喜欢唱歌跳舞，又喜欢漂亮。”为了爱漂亮的女儿，这位妈妈从废墟中找到了几件还算漂亮的衣服，最后把女儿的衣服换了，才把她下葬。
旁边那对夫妇告诉我说，这个女人开始好几天都不吃饭，后来大家劝她说，还要找儿子呢，不吃饭没有劲怎么行，她这才开始吃了一点饭。
“我的儿子和女儿都很乖的。”看着亲戚的如今活蹦乱跳的小女儿，女人的眼中有伤痛和迷茫。
那个小女孩也是这次从映秀出来的小伤员，与这个女人的女儿在同一个幼儿园。幸运的是，当时地震时幼儿园塌下来的砖块只是砸断了她的胳膊，擦伤了她的脸，终究没有要她的命。她被幼儿园的一位阿姨从砖瓦下救了出来，放在幼儿园外面的院子里。后来被附近水电站的武警叔叔救到了高处平坦地带，可是一连两天没吃没喝，武警叔叔竟是接天上的雨水来维持了这个小女孩的生命。两天后，外面救援的部队赶到，才把这个受伤的小女孩用直升机接了出来，送到了华西医院救治。而这个小女孩的亲人，正是通过我们志愿者贴在外面布告栏里的照片找到她的。（我看了当时她的照片，整个头肿得不象样子，脸完全变形了，她的家人居然把她认出来了，真是奇迹。）
女孩的妈妈说她刚在医院输完液，吵着要出来玩，所以就带她出来玩了。这个带有传奇色彩的小女孩很是活泼可爱，仍然有些青紫和淤血的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让所有的人都会忍不住想抱抱她。在志愿者服务点的外面，我们碰到了那位救了这个小女孩的武警战士。这是一个长得很可爱，还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因为脚受伤，所以也在华西医院医治。一见到小女孩，这个武警战士就把小女孩抱在怀里，看着小女孩在他怀里依恋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的眼睛又湿润了。
“我的儿子很听话，性格很内向，但是学习很认真，记性特别好。”找不到儿子的女人一直跟我讲述着她的家庭，还把她手机上拍的照片给我看。在照片上，女儿与丈夫都还在开心地笑着，她家漂亮的二层楼房也还好好地矗立在山脚下。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只能停留在她的手机上了。
女人最终还是只得带着失望与她的亲戚一起回到如今的暂住地：郫县救助站。守着儿子可能还在人世的一线希望继续活下去。而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还要继续回到攀钢医院住院（她已经从华西医院转到攀钢医院了）。小女孩的父母是憨厚善良的一对，在这次地震中也失去了很多亲人，可是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的悲伤，倒是一家四口（他们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三的女儿）在一起看起来有一种难得的幸福。
第一次与灾难中的人们近距离接触，眼泪有许多次差一点决堤，可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在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的他们面前失态。而这些眼泪，有一些是因为对于灾难中的痛苦和悲伤的共鸣和同情，而更多的，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感动。
在我带这几位受灾群众去儿童医院的过程中，他们一路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你们了。”他们对帮助查询数据的志愿者们说着谢谢，对出租车司机们说着谢谢，对回答他们问题的每一个人说着谢谢，对陪他们去儿童医院的我说着谢谢。叫出租的时候，他们硬要抢着付钱，结果出租司机一听他们是映秀受灾的，都没有收车钱。到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拿出几个水果硬要塞到我的手里，在我坚辞了很久，看我几乎要哭出来，这才作罢。他们细致真诚的感谢，让我自己愧弗无已：我为他们做的，其实真的太少了，实在当不起他们这样的感谢。
没有找到的那个女人的儿子，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回家后在网络上又用各种工具查了一遍，仍然没有那个叫“蒋伟”的11岁男孩的消息。在网络上又用google发布了这个男孩的信息，每天数据更新的时候又查一遍这个名字.....我现在所能做的，除了这些，也许，就只能祈祷上天，让这个孩子再次出现在他的母亲面前，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让奇迹再次出现吧。
志愿者的第一天，就在与灾难中的人们面对面的过程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