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老师的手指向门的方向

POCO贝利

2008年5月12日中午，蓥华山腹地，红白镇中心学校。
14∶20，初二（八年级）一班准备上微机课，同学们都喜欢电脑，大家嬉闹着往三楼电教室走去。
14∶28，同学们刚刚到电教室坐下，有的已经打开了电脑。突然一阵摇晃，邱泉亮（音）老师大声说：地震了，快跑出去！！
刚刚跑出教室，紧接着的摇晃更厉害了。
9个班的学生都在跑！在呼号！
这不是一般的地震！！

“找有柱子的地方躲起来，前面的往楼梯上面走，不要大声说话，不要吼叫！！抱着头！！”邱老师很冷静地喊着。同学们很听话，就近抱着柱子和楼梯，大家紧挨着，在一阵阵的颠簸和崩塌声中战战兢兢！
突然，三楼的楼梯扶手断了，两个同学死死地拽住，生怕掉下去砸到下面的同学。
过了2分多钟，簸动终于停了下来。

楼梯旁边的房子全部倒塌了，楼梯立在一片废墟之上。（我在好几所倒塌的学校，看到过残留下来的楼梯通道。）
邱老师让大家静静地迅速地往操场里面跑。
班长方雷看到李祥福同学的脚被压住了，赶紧搬开一截断水泥桩，那只脚已经血肉模糊。

方雷刚跑进操场，听到几个同学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当时，我觉得自己有能力把他们从垮塌的废墟里面救出来。”
楼梯还没有倒下，好几个同学被楼板压在楼梯旁边。
老师和街上的家长都来了，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同学的名字！
用钢管撬开水泥板，用手搬出烂砖，一个一个的同学被救到了操场中间。
“看到几个同学头骨都露出来了，我们一点都不害怕。”在什邡实验小学门口，方雷少年老成的样子。“没有办法，这是天灾。活着的人都希望我们能快乐地活下去。”
二班一共57人，四个女同学和三个男同学没了。
二楼和三楼的四个班，他们最幸运，因为邱老师和相对结实点的楼梯。

二楼的初三1班最为奇特，震前大约半分钟，老师还没有来，一个同学突然大声说了一句“
地震了”,后排一个同学接着说“快跑啊！”
只有不到20个同学（山里孩子读到初三的较少）的一个班都跑出来了！
刚跑出楼梯，一阵阵的颠簸就开始了。
我们没有找到说话的那两个同学，大家都说他们本来是“恶作剧”!
可是，奇迹居然发生了。

初二一班也在三楼，是物理课考试，大家非常喜欢的张辉兵老师正在发试卷。
突然的地动让很熟悉红白这块土地的张老师明白是大地震来了！
“快跑，直接往楼下跑！”
张老师很清楚这栋93年修好的教学楼，只有二四的柱子，根本抗不了大震。
站在门口的张老师指挥着同学们往外跑，一米七二，还教体育的身板，让孩子们很信任地奔跑起来。
当天晚上，张老师的爱人在废墟里摸到了他的手，已经冰冷。
第三天，压在张老师身上那块两顿多重的楼板被吊开了，保持着“交警般的放行姿势”！
“手还指着门的方向。”
整个下午和晚上，哭喊声一直在红白镇上方萦绕，在山谷里回荡。
声浪的源头，就是红白中心校和小学两个地方。

“学校300多人，只有200多了。”那几天，方雷一直在搜救现场，看着好多熟悉的同学和敬爱的老师以各种惨烈悲壮的姿势，急急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楼塌得太快了。
“最多十秒钟！”刚来学校教地理的王怀（化名）老师说，“根本跑不赢，很多学生就被压在过道上，再有10秒钟，会有很多生命活下来。”
12号那个黑色十秒，是中心校，也是10万平方公里灾区学校的生死线！有多少孩子，能够跑出黑色呢？
他带的7年级一班只有一个人遇难，平时的地震知识熏陶和对教学楼的警惕，让同学们派上了用场。
关于这栋教学楼，有很多说法。
93年修的三层楼房，应该能挺住的，质量稍稍过得去的都不至于那么快全部塌完。“废墟离地面只有三四米，天，那可是三层楼啊！莫非全是豆腐渣！！”


夜里10点过，有20多个武警战士满身泥灰地进来了，路断了，战士们步行了几十公里。
车不能进来，战士们用手和钢管，在废墟里面和老师家长同学们一道呼喊和搬弄着水泥砖块。
夜里，10多个同学从废墟里来到了操场上，有的早就闭上了眼睛。
“好多娃娃是疼痛和流血带走生命的。”在镇上卖副食的李大姐很痛心，“地震那会，我们都跑到学校来救人了。没有办法啊，眼睁睁看着娃娃流血，又没有机器，搬不动那些大的水泥板，听到下面在哭在喊救命，我们也只有哭啊。”

“没有上过专门的地震防护课，有些知识是在书上看到的。”
“有时候，老师会说说，发地震的时候，如果在宿舍公寓里面的话，最好在卫生间里，如果在教室，就最好在柱子或者楼梯，那些地方结构要扎实些。”
“老师说过这个楼不够结实，如果地震来了，只有跑出去才安全。”
同学们在什邡广场的救济点上，能回忆起关于地震的一些点滴。


红白中心校临时办公点设在什邡实验学校操场里面，几个老师还在清点幼儿园和小学的孩子们去向。“报名资料拿不出来，有的老师也不在了，核对是个比较困难的事情。”
“我们从山上下来都花了三天，到学校的时候，都说不晓得娃娃在哪里去了，有三个拍了照片的，只有头部，变形得看不出来，怎么不把穿的衣服拍出来嘛。”母女俩在帐篷前泣不成声，才五岁，“老师们都晓得多听话的啊！”

张辉兵的妻子宣丽，说起老公忧伤里满是自豪，“他还是划得来，在门口都没有跑，他身体好，跳都跳得出来，一直在护到学生出来，班上活出来一二十个，都说张老师喊大家快跑出去，自己在讲台没有动。”
张玉鑫一直没有哭，在孩子群里很活跃，头上贴了个大疤，头发都剔光了，精灵得很。“11号才满四岁，第二天爸爸就走了！别人问爸爸哪里去了，她不说，就是扭头看山那边。”宣丽实在忍不住，泪水不知道是第多少回滚出来了。“我只希望大家都关注受灾的人，多关注那些活下来的人。我的心里还是暖洋洋的，政府和好心人都慰问我们。”
“我跟爸爸说，辉兵走了，我就是你的女子啊，爷爷83岁，腿断了，每回看到娃娃的样子，我都特别有信心，政府不会不管我们的，她有一个好爸爸，一个英雄的好爸爸！”
“张辉兵对学生很重视，最近一直在辅导，他说过山里的孩子只有学习好才能跳出农门，成为更有用的人才。”
宣丽翻开了一本相册，里面张辉兵的像，英武堂堂，还有些一家人的合影。“在废墟里就找到这么一件东西，张辉兵，你真不愧为一个人民教师，一个党员啊！！”

宣丽是个很朴素的山里女子，务农，感情真挚而丰沛，那是七年厮守的夫妻感情。面对中央电视台的镜头，有时候，声泪俱下，有时候，坚强得很，孩子一直在跑动，似乎头上的伤是她的光荣榜和幸运符。。。

很多老师都记得，在5.4那天，学校搞青年文艺演出，张辉兵唱了一首歌，叫做《精忠报国》。“张老师真的那样做了，才一个星期，教四个班，体育物理都好，他是真的好老师啊！”


写在后面：
在为宣丽和张玉鑫母女拍照的时候，陈思和女儿王韵雯也过来了。陈思的老公是初三二班班主任，教语文，本来是跑出来了的，楼跨下来，他用力推出几个学生，脑袋被砸了一个大洞，很快就走了。
唐孝洪的爱人是英语老师，叫郑海鹰，今年30，正在宿舍制考卷，被砸在桌子前。唐孝洪在中心校待过9年，刚调到下面一个镇区。
李彤灿阳的班主任也永远离开了。

驱车到达红白镇的时候，胡锦涛主席刚刚在一个小时前离开红白中心校。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什邡城正在鸣警笛哀悼。
这些，是祭奠5.12所有逝者的，也是对生者的无限慰安。

补记：学校德育主任兰老师说，整个红白镇学校700人，伤亡还在统计核实。孟校长最近在上海和香港，做学校的募捐事情，还不清楚下一步怎么办，学校建在哪里，何时复课都未可知，眼前，还有些学生下落不明朗，学校组织所有老师在仔细查找。     很多天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很坚强。今天听到四川还有大的余震公告，情绪一下子崩溃了。
    父母、妹妹和其他家人的手机信号始终处于中断状态，家里座机无人接听。
    终于盼来妈妈的电话，她怕我担心，不顾危险回到家里告诉我他们平安，今晚又要在外坐上一夜了。50多岁的老人，受这样的罪。身体的，心理的……
    就在这几天，小姨父、小舅舅失踪、死亡的消息接连传来。读高二的表妹，初二的表弟，转眼就失去了父亲。在等待救援队挖掘的那几天里，我们都互相鼓励：一定会有奇迹。他们人那么好！ 即使在15日，搜救队员使用生命探测仪后，告诉我们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我们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也许人在废墟深处，仪器没有探测到。
    奇迹还是没有发生。遗体挖出来，不忍心让妻子和孩子看到。绵竹的火葬场塌了，跟很多人一样，他们的遗体也只能暂时草草掩埋。
    孤儿寡母，以后怎么生活？小姨家成了危房，家里现金和存折也被洗劫一空。这样的灾难里，这样的伤痛里，发生这样的事情！！！

    17岁小表妹的QQ空间，进去时需要回答一个提问：我老爸的名字。在这里我看到了她给爸爸的信：

    我最爱的爸爸　我最想的爸爸　离开了我和妈妈
    爸爸　我好想你　爸爸　你怎么可以丢下妈妈和我　我不敢相信　不能相信！
    你不是说要来绵阳看我吗　你骗我　你再也来不了了　　你不爱我了是不是
    ……
    爸爸　我说以后要让你住大房子　要带你和妈妈去旅游　要给你捶背　洗脚
    你老了　我还要给你挠痒···
    爸爸　为什么！！！
    爸爸　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你放心走好了　我和妈妈会过得很好　我和妈妈会一直很好···
    爸爸　如果你想我了　就在梦里给我说　爸爸　你要记住　我和妈妈永远都爱你··爸爸　我爱你　爸爸我爱你　爸爸我爱你　爸爸我爱你　爸爸我爱你！！！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爸
    爸爸　我会努力我会用功　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的　爸爸　相信我爸爸　以前我说了很多很多让你伤心的话　做了很多很多让你伤心的事　爸爸　对不起　原谅我
    爸爸　一路走好……

    姨父是很好的一个人，总是为别人着想。舅舅从小把我带大。他们离开前，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以为亲人永远都会在那里，从来不觉得有一天想见却再也见不到了。
    小姨说，表妹很懂事，很安静地呆在妈妈身边，安慰妈妈。小表弟一直很乖，他的成绩总是在全年级名列前茅。长得特别像他爸爸。

狗蛋儿

好人啊

huangyi555

称职的英雄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