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转载]原作者——吴雯(转载)

贝利

　　如果没有宋的出现，柏林的五月新娘是长安。

　　可是婚礼前夕，长安在飞机场打电话给柏林：“抱歉，我不能委屈你娶一个不爱你的女人。”

　　在许多人印象中，一贯乖巧听话的长安，大胆地取消了与柏林的婚礼，坚定地与宋私奔而去。流落天涯海角，不知所踪。临走前，她对好友蓝说，我终于可以放肆不羁，纵情恣意地享受年轻爱人的狂野热情。女人，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燃烧呢？放弃柏林提供的富裕安逸的生活也在所不惜，不悔。我走后，烦劳你安慰柏林。我知道，你一向对他有意。

　　蓝除却最后一句话没有告诉柏林。

　　柏林所受打击非轻。

　　很久很久后，他在蓝开的小酒巴里，仍然怔怔地把酒问蓝：“女人！你们到底想什么？要什么？宋除却一张英俊面孔，他还能给长安什么？”

　　蓝熟练地调好一杯“烈火焚情”鸡尾酒，递给坐于另一边的客人，然后才回头对柏林说：“有些女人要爱情。有些女人要金钱。而长安，”她停了停，笑笑说：“她是盲目地爱上自己的激情。对有些女人来说，一张英俊面孔好比是一剂春药，能带给女人赏心悦目的激情。就象力不从心的老男人无一例外地宠爱年青美貌的小女孩子。”

　　柏林无奈地笑：“蓝，你一张嘴好不刻薄。在你冷静锋利的眼睛底下，任何男人都害怕变形。”

　　蓝斜睥他：“不是变形，而是打回原形。”

　　柏林颓然地伏在酒巴台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爱长安若狂。唯她是从，万般宠爱，千般迁就。”

　　蓝讽刺地笑：“女人不是婴儿。但又必须待她如婴儿。你宠爱长安过分，所有的人有目共睹。这就是你的弱点。长安一生不曾缺少丰富的爱。她渴望的已经不是被爱，而是放纵她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爱人的热情。宋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不知俘虏了多少象长安这么有钱却寂寞的小女子。”

　　柏林慢慢地抬头，疑惑地：“长安寂寞？她一向多么享受生活。她在家中，听一支歌都可以消磨一个下午。而且习惯一个人旅行。她说她会自得其乐。”

　　蓝叹气；“呵，你一点也不了解你的未婚妻，如何白头至老？”

　　柏林悻悻地：“我父母那一辈的老夫妻多少对是盲婚，他们何曾相互了解？不也共同生活了一生？”

　　蓝似笑非笑地凝视他：“你真是一个非常具有安全感的男士。也是一个非常不解风情的好男人。”

　　柏林哭笑不得：“是赞美抑或讽刺？我照单全收。反正听你的好话也不用给利息。我已经习惯被漂亮的女孩子伤害至体无完肤。”他赌气离去。

　　凌晨三点，酒巴打烊后，蓝才拖着疲倦的身躯从酒巴回到她装修简单的小屋。睡前一支烟，一小口红酒已经成为不可缺少的安慰。
　　她独身，且独居。

　　小屋厅内一套白色的藤编沙发，精致透明的玻璃几，欧式餐桌。长安从昆明给她寄回来的干花毫无生气地摆于桌面上。圣地设计的全套厨柜漂亮干净。

　　柏林曾经惊讶，蓝，莫非你在家不食烟火？他用手试抹厨柜，一尘不染。

　　是的。蓝不动声色地说。她没有告诉柏林，睡不着的时候，她常常深夜爬起来，狠命地擦拭所有的家具，直至筋疲力尽。

　　蓝从来不在家给自己做饭。一个人长期自己进餐，有何胃口？蓝晓宁愿置身于热闹喧哗的快餐店里，慢慢地吞嚼毫无味道的快餐。快餐店里，多少人和她一样形影孤单。独寂寞，不如众寂寞。蓝对柏林笑说。

　　蓝的卧室内却放着一张夸张的庞大无比的双人床。所有来过她家参观玩耍的朋友都大吃一惊，对着这张床骇笑，意味深长地瞟着这张床和她，暧昧地眨眼。她回以冷淡的微笑。

　　她一向讨厌解释。而且私人生活不必解释。

　　事实上，这张双人床只得她一个人睡。

　　只因为她小时候家境寒酸，父母无力给大群子女提供私人空间，甚至一张单人床都不能。蓝自幼与三兄弟姐妹挤睡于一张古老的木床上，直到中学毕业。那张床还是祖父母一辈留下来的古董，凹凸不平，辗转难侧。蓝无法掩饰少女日渐成熟的发育身体和强烈的自尊心，和众多粗暴无赖的兄弟姐妹挤于一床被同学耻笑，羞愧无比。不知多少个忍耐着挤逼的不眠的夜晚，她握着拳头咬唇发誓，日后有能力，一定要独自占有一张世上最舒服最宽大的床，任由她辗转翻滚，永远不必害怕半夜再被兄弟踢下床哭泣。是以，她有钱后，再不肯委屈自己，一切从小不能享受的物质统统买回来，不用，放在那里看着也是好的。

　　长安却嫌这些东西累赘，视为俗物，笑好友是购物狂，欲望太盛，其强烈甚于中年女人的性欲。蓝叫长安去死。她说长安是那种看见别人没有面包吃，叫他们去喝牛奶的老天真。

　　蓝从小毫不掩饰她对金钱的喜爱，对安逸生活的向往。她爱一个人，肯定是要有条件的。那个人一定要可以给她至大的安全感。许多人糊里糊涂的也将就着一生了。蓝轻葳地想，她必须按照自己理性的规划生活。不比长安，盲目的听从内心情感的呼唤，以她所有的换取没有的。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蓝自小与长安同学。二个模样都一般美好的女孩子，生活环境与生活方式却一个天一个地。不由人不喟叹上主造物不公。

　　长安天真可爱，待人慷慨大方。固然是物质与感情都丰富无比的家庭教育所出，她本性中的善良也突出。二个女孩子一块长大，相亲相爱，无话不谈。长安有的，一定不忘记留一份给蓝。亲戚们从国外给她带回无数漂亮衣服，她毫不犹豫，叫蓝随便挑选喜欢的穿在身上，一些过小不合身或者过时不再穿的旧衣便交待保姆包装好，让蓝带回去给年纪小的二个妹妹。蓝的父母不知多么满意，很感激长安的大方，对来家玩的长安千谢万谢，叮嘱着蓝在校好好照顾长安，包括替长安完成作业和考试。

　　蓝却一直内心郁闷。她的自卑与自尊强烈地交缠在一起，让她与长安在一起的时候永远不快乐。纵使长大后，她努力赚钱换回来自信，也无法摆脱长安加在她身上的一贯的优越感。

　　长安说：“蓝，我走后，你替我照顾柏林。我知道你一向对他有意。也许你们会得偿心愿，生活幸福。”

　　长安这样随便的说话，就仿佛小时候，递给蓝包装好的旧衣物，说：“蓝，拿回家穿。我衣服太多，穿不完呢。你和妹妹都用得上。”

　　蓝急急推辞，她便诧异：“咦，莫非嫌弃？”

　　蓝接也不是，推也不是，一张赔笑的脸便僵在那里。她的妹妹早心花怒放地接过，急不可及地换上，对长安甜言蜜语：“长安姐姐，你比咱家的亲姐还要好。”

　　蓝听在耳里心如针刺。呵，谁给她利益，谁便比亲姐还要好。她怒不可遣，在无人处痛打妹妹一顿，完毕也搂着妹妹哭。人穷志短呵。她发誓日后一定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哪怕不择手段。有钱后，加倍的怜爱父母及兄弟姐妹，再不让他人侮辱。如果有可能，她还要加倍的偿还从小欠长安的人情。

　　可是，长安的生活际遇永远比她好。就是恋爱，也要比她顺利。如果说长安是造物主恩宠的安琪儿，蓝是黑羊。人们都乐意接近笑容甜美，性格单纯的长安，却对冷漠阴郁、出言尖锐的蓝敬而远之。

　　柏林是长安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柏林与长安二家是生意拍档，一向交好，家长们也打小便看好柏林与长安在一起的未来。

　　柏林对蓝说，他十五岁便开始等五岁的长安长大。

　　柏林二十五岁出国，三十五岁回来，一心一意地打造好一幢坚固的金屋，要藏长安为娇妻。

　　如果没有宋的出现，长安一定会顺利地成为他的五月新娘。柏林流着眼泪说。他醉了，伸手捉住蓝的手不放。

　　柏林的手心炽热。蓝的手却冰凉。柏林唤着长安的名字，低下头吻了蓝。蓝不禁颤抖，有如触电，却挣脱不开。柏林的气息已经暖暖地包围了她。

　　激情的火焰窜上来，星星点点，有如柏林习惯吸的三个五烟头，灼痛了蓝干燥的肌肤；巨大的痛苦与快乐从体内涌现，又有如决堤的黄河水，无声无息地淹没了二个迷失了理智与情感的寂寞的灵魂。蓝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柏林的肩膀，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她爱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却爱着另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她，他，又或者她，谁在给谁施舍这一份残酷的爱情呢？

　　蓝伏在她庞大柔软的双人床上，睁着如梅花鹿般楚楚可人的眼睛凝视沉沉睡去的柏林。蓝凝视爱人的眼睛，原来可以这么温柔。柏林，你有无感觉呢？

　　柏林翻一个身，喃喃地唤：“长安，长安。”

　　蓝叹气。忧郁的眼睛闪过痛苦之色。

　　柏林的确是一个肯负责任的好男人。他默默地为蓝那一晚的付出承担了婚姻的责任。因为蓝怀孕了。他坚持娶了蓝为妻。

　　婚礼那天，蓝穿的是长安从国外订制好却舍弃了的白婚纱。蓝曾有迟疑。但柏林说，何必浪费呢？你真的介意吗？蓝不再言语。

　　日常生活，二人相敬如宾。蓝结束了酒巴的生意，专心的在家相夫教子。柏林戒掉了酒，每天按时回家吃饭。蓝再也不会对柏林说尖酸刻薄的话，柏林也不会对蓝诉说他的往事。他们很少提到长安。长安从不同的地方给他们寄回来笑容灿烂的照片，身边的伴侣永远在更换。不变的是，他们都有一双会笑的眼睛，英俊的面孔。

　　蓝不敢说她完全了解柏林。柏林呢？他了解蓝吗？婚姻在于他们，已经成为一种必须完成的仪式。柏林说过，世间多少对盲婚，也可以白头终老。

　　长安快乐，因为她追求的是很多很多的爱。爱人及被爱。蓝也不能说她不快乐。她终于拥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和一个给她很大安全感的男人。

　　但长安，这一辈子也无法摆脱你加给我们的阴影。纵使得偿心愿，究竟意难平。黑暗中，蓝苦涩地淡淡的微笑。

　　蓝终于睡着了。庞大的双人床上，躺于柏林身边的她，和柏林拉开了远远的距离。中间的一大片空白，应该由谁来填补呢？她蜷缩着瘦瘦小小的身躯，自己抱紧了自己，仿佛童年时候，永远被谁挤逼着，委屈却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