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苦难越洋

贝利

那一年寒假，漫天大雪，他排了一天的队只勉强买到了两张车票。他担心她受不了20多个小时的硬座，她却在电话那头大叫：“你居然买到了票，我听说好多人都只能站着回去呢。”他心里突然间温暖而充实。他的心里，一直期待他些许的称赞，或者更准确的说，依靠。



火车上烦乱而拥挤，她坐在他旁边，安静而柔弱。他看着她，排山倒海的感情冲击着他的心脏，他禁不住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闪烁的目光里的万千柔情，他默默发誓一定要照顾她一辈子。



那年春节仿佛是一场噩梦，他的父亲因尿毒症而撒手人寰，留下柔弱的以泪洗面的母亲，以及惊人的债务。他开始躲避她，他不能让她和他一起面对残酷的事实，不知如何让她来分担着种哀痛。他开始拼命打工，和他什么都没说，又好象什么都说了。



大学四年很快就过去了，她申请去美国留学。他一直想着要足够强大去照顾她，或者说他不想她对他有丝毫的看不起，突然间，分别让一切变的毫无意义。她的热泪滴在他心里，她说：“5年后我会回来，希望你做到你想做的。”



是的，他想做的，他最想做的是骄傲地塌实地拥他入怀。



他的事业开始漫漫走上正轨债漫漫还清了，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每一份疲惫都让他感觉充实，人民说他象上足了发条的工作机器，但是他觉得幸福，五年快到了梦想似乎很进很近。



但是，一项错误的决定让他不大的公司一夜间倒闭，他不再恐惧山一样的债务，但是他不能面对她。在他的梦想里，她应该生活在他的呵护下，不食人间烟火，享受人间荣华。



他给她大电话，说：“留在美国吧，”他停了一下，说：“我有女朋友了。”电话那头，她微微“啊”了一下，他的心脏迅速的抽紧。那一瞬间，他幻想着自己丢掉那可怜的自尊和骄傲，那怕有那么一瞬间可以回到她身边去，触摸那自己朝思慕想的容颜。她挂掉了电话。黑夜铺天盖地，他躺在地板上，甚至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她杳无音信，他失魂落魄，只是拼命的工作，不在想儿女情长。



弹指一挥间，10多年过去了，他功成名就。每次他踏进公司大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受着他的威严，一个成功的单身男人，坚强，果断，经历过人生的起伏，白手起家，仿佛是一个神话。



黑夜来临的时候，他的坚强像潮汐一样消退，孤独肆无忌惮，他不敢放纵自己的感情，他严守着孤独，就像当初严守着自尊。偏偏思念如水泻地。



终于，她出现在他面前，手里牵着的男孩聪明顽皮。他看着她，突然掉下泪来。小男孩在他怀里，好奇地摸着他的鼻子问：“叔叔你怎么哭了？妈妈说有你这样鼻子的男人都不会懦弱。”他忽然有如毛刺在背，尴尬地笑笑：“告诉叔叔，爸爸对妈妈好吗？”她笑起来，眼里闪动着感情和泪光：“他是个好人，尽管我们现在还在还房债，但是我们一起走过了所有美好和艰难的岁月。



他知道她永远有这种能力：对他一语中的。他知道是他那深埋在坚强后面的懦弱摧毁了爱情。他甚至不敢在爱人面前分享，他惧怕爱的压力，惧怕爱情禁不住苦难，于是他躲避，直到爱情灰飞湮灭。人生中苦难与幸福并行不悖，等他明白，一切已成烟云。



目送她登机，他的眼泪前所未有的倾泻。她一直微笑着，努力控制自己的泪水。因为小男孩一直得意的问她：“阿姨，我演的好不好？”男孩是朋友的爱子，酷爱表演。



飞机腾空的一瞬间，所有的东西轻微的失重。她感觉生命瓢了起来，或许是见过了他，放下了最后的牵挂。她取出止痛药，忘了喝水，干涩地咽下。



纽约的医院里，她像年轻时候一样，想着他，泪流满面。这时的纽约，正是漫天大雪，生命凋零的时候。



她走的时候安静而柔弱。



中国的那个城市里，那个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人正怅然若失地走在厚厚的积雪上。好象一转身之间，人生，已是一世。